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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页（第1页）
王府家仆都知，殿下喜好琴乐，每隔几日，都会到弦缘居与对方小酌交流。
尹世澜听得兴致正浓，便阻止自己的贴身护卫上前打扰，直至一曲终了，方笑道：“时隔几日，先生琴艺更见精湛，勾人心弦，实在叫本王望尘莫及。”接着推门而入。
仁庐怀一身长衫布衣，年约三十五左右，五官端正清奇，见尹世澜走进，忙从位上起身：“不知殿下驾临……”
“免了，今日我只带了姜念来，犯不着这些虚礼。”尹世澜伸手打断，坐到雕花圆凳上。
仁庐怀睃了一眼侍立他身旁的护卫，安心之后，突然神色一敛，双目蕴闪精光：“殿下此番前来，可是因为程岳平？”
“本王未曾开口，先生已未卜先知，真乃本王的腹中骨。”尹世澜轻轻转动着指上的墨玉扳指，一笑优雅，华贵尽显。
这程岳平武人出身，知兵善战，少时跟随先帝打仗，立下不少汗马功劳，先帝晚年将他委以重用，待庚宣帝继位，虽已天下太平，但南方边境时常遭到蛮夷肆扰，皆被程岳平领兵击退，屡立功绩，封爵进位。
“前不久父皇下诏，命他入京觐见，可他恰在此时突患重疾。”尹世澜话音一顿，指上的墨玉幽泽映入眸底，如有暗流涌动，“而本王却听到另一条消息，说他称病是假，实际私下正在招兵买马，紧密囤粮。”
“物极则反，事极则变。”接过他的话，仁庐怀拈着胡须道，“程岳平雄居蛰州，手握军权，位贵权高，可惜不懂得登高必跌重的道理。先是随先帝亲征讨有功，怙恩恃宠，后又因歼退南蛮，居功自傲，位重已极时，偏偏还不知收敛，挥银奢绮，私建金阁殿宇，更有传言他在王府已自称为王。”
“现下形势，先生以为如何？”尹世澜略微沉吟，问道。
“此等臣子，不忠不义，胜似虎狼，纵使君心胸如海，又岂能容他？”仁庐怀吐字劲昂，掷地有声。
尹世澜两手交叠，搭于眼前：“如此说来，他是真的准备起兵造反了？”
“尚不确定。”仁庐怀眉皮紧皱，“之前早有朝官表奏，或许程岳平也已心知肚明，皇上此番诏他回京是要剥他兵权，但他若心中坦然，无恋权势，又为何不敢来，反而要‘抱恙称病’？”
尹世澜细睫微颤，陷入深深的沉思：“只怕有人会借此机会，暗中煽风点火，推波助澜。”
仁庐怀猛诧，就听尹世澜朝着房内某个方向道：“傀九，说说你得到的消息。”
不知何时，房内忽然又多出条人影，即使裹着黑袍，也能让人感到那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体。他把头垂得极低，几乎要完全没入两侧垂长的发丝中，处在角落纹丝不动，就像副死人架子，整个房间都为之蒙上一层阴森可怖的色调。
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，又或许他一直都在这里。每当瞧见这个人，仁庐怀都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，并不仅仅因为那丑陋不堪的样貌，还有对方身上嗜血如鬼魅般的冷冷气息。
然而仁庐怀知道，此人乃殿下的心腹手下，武功幽深莫测，精通医毒两术，行踪飘忽不定，唯当殿下呼唤时才会出现，仿佛这个人，只是为殿下而存在着。
仁庐怀不清楚对方的来历，只知他跟随殿□边多年。而殿下虽对自己信赖有加，与他相比却似乎更甚一些。
“王贵说滇亲王近来信笺频繁，与蛰州来往密切。”他嘶哑的声音像从古墓中传来，阴森压抑，令人听起来极不舒服。
尹世澜冷笑：“看来我的这位皇叔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。”
仁庐怀神情凝重：“滇亲王早就心怀不轨，如今程岳平举棋不定，倘若他从中挑唆，只怕是……”
尹世澜眯了下眼睛。
“不过程岳平也未必就肯反。”仁庐怀分析道，“他手握将近八万兵马，但愿随他举旗造反的就未必八万，况且近两年蛰州一带干旱严重，如果囤积食粮也需花费时间，若是程岳平想明，愿弃兵权，何尝不是一件好事。但如果他决定暗降滇亲王，我们也可静观形势，未雨绸缪。”
尹世澜唇边浮现若有似无的笑：“想来这段时日，皇叔该是无暇顾及我了。”
比起资质平庸的父皇，他的这位皇叔却是心机狡诈，手段狠绝。一直视身为皇长子的他为眼中钉。是以多年来，他韬光养晦藏而不露，在外人眼中，只是个喜欢吟风弄月，抚琴下棋的闲雅王爷。
“当年殿下开仓赈禀，拥得民心，被百姓寄于下一代的明贤君王。滇亲王大嫉生恨，认为殿下为最大阻碍，竟是暗下毒手……”蓦然回想，仁庐怀仍心有余悸。那时候他人在天都，得知殿下途中遇袭，生死未卜，简直慌得六神无主，心如灼火。
“是啊……”听对方提起，尹世澜嗓音好似覆霜，透出拖长的冷意。当初他在奕州途中遭遇一批刺客袭击，因自己毫无防备，最后竟知足坠下山崖……但可惜，天意如此，注定他命不该绝。
这些，都已经是五年的事了。
五年前……
似乎有什么，不停地缠绕在心头，迟迟不肯散去。
尹世澜神思一止，方朝傀九道：“叫王贵近来行事小心，万不可露出马脚。”
一直以来，尹世澜都欲在滇亲王府内安插眼线，但滇亲王为人疑心极重，王府家法更是严厉，凡发现有家仆私通外传，一律杖死。
因此虽有手下潜伏在滇亲王府，却始终无所收获。唯独这个王贵，是跟随滇亲王狩猎时，因受黑熊攻击，他奋不顾身保护对方，才终于得到滇亲王的赏识，留用身边。
后来也是经过王贵打听，当年行刺殿下的那批刺客，正是滇亲王派去的人手。
傀九一应，退回角落。
想到现下朝中势力，尹世澜似叹非叹：“还好有母后……”
仁庐怀犹豫下，开口：“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之首，母仪天下，但朝中另有一派党羽，说……”
“哼。”尹世澜冷嗤一声，将他打断，“父皇对母后嬖幸过极，旁人难以想象，以为逞些口舌之能，就能动摇母后的地位么？况且凭母后手段，远不止如此。”
他起身负手，遥遥望向窗外：“从一名王府侍妾，到今日尊贵无比的皇后，靠的难道仅仅是美貌？后宫妃嫔诸多，那些妃子难道全因意外而小产么。不过是母后暗纵一切，掌拢权势，选中施侯府的千金，一切都是为了我添加羽翼罢了。”
然而千算万算，终有一失。偏偏让个宫婢出身的女子，幸运地诞下了皇子。
檀王对帝位有野心，仁庐怀心知肚明，也正如此，他才愿追随对方至今，为其出谋划策。
其实仁庐怀根本就不是什么琴师，他与檀王确实是在夜亭相识，但当时他只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，即使满腹才华，也无所施展。靠弹琴卖艺为生，那晚正是失意怅然，悲从中来，抚琴而奏，恰与檀王邂逅相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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